“哐当……哐当……”，列车驶过铁轨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我眯缝着眼望向床头柜后抹了一下脸，放在那里的水杯因为震动而溅出的水滴落在了脸上。
从家里搬出来独自生活已有一个月左右了，列车驶过的这份聒噪我已经逐渐习惯了，但疑惑却始终伴随着我。
我租住的这个公寓附近并没有铁轨，即便是最近的铁路离这里也有五公里以上的距离。
询问周围的住家，听到列车声音的也并不只有我这户，不过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了，反而搞的像是我比较大惊小怪的样子，在网络上查过之后貌似很多地方也都有一样的情况出现，有科普原理的人讲一些夜晚空气传播速度之类的话，半懂不懂的看的却让人昏昏欲睡了索性不再理会。
但不管什么传播这也有点夸张了吧……
看着桌上和枕头上的水渍有些出神，恍惚间想起明早还要去打工，便懒得去想些为什么了，而且今天不知什么原因感觉比往常要疲惫的多，还不休息的话明天上班一定会因为打瞌睡而被老板骂吧。
想到这里，我端起水杯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再一次躺了下来。
“哐当……哐当……”
“怎么今晚有两趟的吗……”
“哐当……哐当……”
声音越发响亮，仿佛在耳边响起一般。
我有些烦躁起来了，用力闭紧了双眼等待响声过去。
“呜——”
“……？？？”
若说开始的声音只是打扰到了睡眠的话，这起床的闹钟般拖了长音的汽笛则是让我彻底清醒了过来，然而就在我起身的一瞬间，面前柔软而又弹性十足的存在把我撞的倒了回去。
我现在并不在自己的屋子里，这一点在我的后脑勺亲吻地面而发出闷响时就意识到了。
即便如此，睁眼后的场景仍然让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
我所处的地方应该是辆火车的车厢，地面随着哐哐的响声轻微的起伏震动着，看起来相当有年头了的皮质座椅并不像一般的火车那样一排排的排列着，而是像地铁一样侧立两排，是乘客很少的缘故吧，仍然有着不少空着的座位，而说到乘客，这大概就是让我觉得仍在梦境当中的原因了。
虽然仍然有着人类的样子，但并不是人类吧，如图黑白老电视一般没有丝毫的色彩，没有丁点的生气，每个人都低着头，表情木讷，身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始终笼罩在雾气之中。
我狠掐了一下大腿，如果这是梦的话拜托让我醒过来吧。
“嗯？为什么撞头会疼掐起来却不会疼？果然是梦吗？”
“叽吖——”
腿边一个篮球大小的蓝灰色物体一边惨叫着一边逃向远处，躲在了一双有些纤细的腿后面。
“完了，这痴呆样怕是把魂都撞散了吧？”
我寻着声音朝上看去，双腿的主人是位有些娇小，体型看起来至多是高中生样子的少女，穿着看起来并不合身的似乎是列车乘务的制服，长发干练的梳成了马尾在脑后跳动着，她似乎有些不开心的样子，俊俏的脸上皱着眉头，嘴巴也抿成了へ字，只在嘴角露出一颗让人觉得颇为可爱的虎牙，紧咬着下嘴唇。
一只手伸过来在我眼前晃动着。
“嗨~嗨~还能听懂话吗？”
我瞬间明白了我起身时撞到我的是什么，此时它的主人正毫无自觉的把它朝着我压了过来。
我想不到比庞然大物更适合的形容词。
这种存在在自己还在念书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那是体育课上某位接近三百斤的男同学跳绳时跃动的胸部，伴随着它的起落，似乎地面也会为之震颤。
但此刻的它出现在一副最多算是丰腴的躯体上，且躯体的主人还是妙龄而貌美的女性时，杀伤力似乎要比前者高得多了，尤其是我想到不久前脸部柔软的触感时，就觉得脑袋烧的下一秒就要从七窍喷出火焰了。
然后我真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鼻孔涌出了，应该是鼻血没跑了。
“这是什么老套漫画里的纯情小男生啊……”
我一边吐槽着自己一边在身上摸索着可以堵住鼻孔的东西，对方似乎觉得我的窘态很有趣的样子，递来一张纸巾后用手背遮着嘴呼呼的笑着。
趁着道谢的空档，我仔细打量着对方，庞然大物四个字再次跃入脑海之中。
不，我并没有在看胸部，虽然的确非常大，与其说是胸部，她整个人的体型看起来都比一般人要大上一号的样子，但这并不影响她是个美人这一事实，打着波浪的长卷发轻飘飘的披在双肩上，半睁未睁，外眼角低垂的眼睛透着温和的笑意，右眼下点着的泪痣为本就漂亮的脸添了一股额外的韵味。
对方伸手拉我站了起来，我一米七五的身高并不算太矮，但两颗巨大的肉球正好在我脸的高度着实让我觉得幸运的同时又有些尴尬。
“看你还有点懵的样子，大概是刚死没多久吧，我们俩是这这趟列车的管理人员，编号为1721的牛头马面，叫我们小牛小马就行了，你有什么不懂或者需要帮助的随时可以找我们唷，话说回来你是从哪里上车的呢，我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牛头？”我看着面前的肉球歪了歪头。
对方点头表示肯定。
“马面？”
还未等我视线转过去，一记飞踹朝我飞了过来，弓起来朝后飞行的身体让我有些怀疑那么瘦小的腿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你是从什么地方分辨的啊！！！还有别听她叫什么小马！不过是个鬼而已，给我恭敬点叫马姐！”
“对噗起……唔……”
强忍着痛站起了身子后，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等等小……牛姐，你说我死了？”
牛头小姐点了点头：“叫我小牛就行我没关系啦，唔，偶尔会有你这种不曾意识到自己死亡的灵魂出现的，这辆列车名为黄泉特快E-39，负责接引这个区域的亡灵去冥界，你叫什么名字，我这边有每趟乘客的死亡记录可以帮你查一下。”
如果有一天睡醒后突然有人告诉你，你已经死了，你会是什么想法？
“现在的整人节目排场好大啊弄得跟真的一样……话说你们怎么进我房子的啊，虽说我倒没有很生气，但你们私闯民宅也是犯法……的啊……”
我看到了车窗外几乎擦着车身的高楼，还有地面上如虫蚁般微小的行人车辆，如童话般行驶在空中的列车，如果没有听到自己的死讯的话我定会觉得非常有趣的。
“这车窗外面其实是投影电视之类的吧……画质好清楚啊。”
马面小姐径直走过来，并没有吭声，而是直接把窗户打开以后把我的头推了出去，风压的拍击使我的脸变了形，也让我的心情如坠深渊。
“我死了？”
我揉搓着头发低下了头。
“我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没人发现我死了吗？我的家人朋友呢？”
马面小姐叹了口气，似乎已经见多了像我这样的人……不，现在应该说鬼了，胳膊搭在我的肩上顿了顿。
“人生嘛，就像这辆列车一样，到站了，下车了，马上又要转乘另一辆车，又要开启新的人生，该放下的，就放下吧，已经是过眼云烟的过去毫无疑义，不如憧憬一下未来，虽说投胎后记忆也都没了，但好歹现在有个盼头不是？诶对了，你名字说一下吧，帮你查一下死因啥的。”
“……吴志，口天吴，胸无大志的志。”
说起来确实很容易，放下。
但我才二十来岁，我的人生明明才刚刚开始，我的委屈我的遗憾我的抱负我的梦想我的牵挂都还有那么多，我……就这么死了？我要如何放得下？
第一次尝到如此绝望的心情，想哭却哭不出来，以前似乎听说过鬼是没有眼泪的，又可能是我仍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死亡这一事实，内心觉得事情过于荒谬而大过悲伤了。
“姐……”
牛头小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姐？”我抬头看了眼肉球，然后转过头。
响亮的耳光扇在我的脸上，火烧火燎的疼。
“当姐姐的就不许发育没妹妹好了吗？！”马面小姐朝我狠狠啐了口唾沫，扭头问道：“怎么了？”
“名单上没有叫吴志的人”
“嗯？”
马面小姐一把接过造型像是古代账本一样的名单册后，仔细翻了起来。
“吴志……吴志……吴志……别说吴志了今晚这趟车连姓吴的都没有啊，你没改过姓吧？”
“没啊，我生下来到现在一直姓吴，你要说我不是我爸亲生的那我得跟你急。”
“这倒不会，这名单上记录的是你出生后取的第一个名字，哪怕你爹是隔壁老王但你出生在吴家取了吴家的姓名那这一点就不会改变。”
牛头小姐把手伸过来在我额头摸了摸以后苦笑了起来
“暖的。”
“啧，集合了！”马面小姐扶着额头咬了咬牙，从口袋掏出一只细长的哨子吹了起来，转眼间各种颜色的几十只像之前一样的篮球大小的迷之生物出现在了面前。
“是！哪！个！脑！子！短！路！的！把！生！灵！带！上！车！的！”
一字一顿的吼声吓得这些小东西全都颤抖了起来，唧唧的叫着，不一会儿一个蓝灰色的身影被推搡了出来，正是之前被自己掐到的那只，此刻像只小狗一样抖成了筛子。
“都是你害的老娘这个月的奖金又没了啊！！！生灵身上还冒着热气儿呢你丫感觉不来吗！你瞎吗！名单上挂的那么大照片姓名接引时不偷懒看一眼能死吗！哦对了你已经死了我呸！”
马面小姐看样子是气坏了，咒骂的同时不断捏掐着迷之生物，时不时还像篮球一样在地上拍两下，迷之生物也很争气的真的像篮球一样弹了起来，看起来手感超好让我也有点跃跃欲试了。
好一阵后不知是累了还是消了气的马面小姐长出了一口气。
“嗯……那啥……吴志啊，有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告诉你。”
“好消息是？”
“嗯嗯……总之让我先代表列车全体工作人员向你道歉！因为我们员工的疏忽失误……给我过来！”
马面小姐一把抓过迷之生物按在地上，虽然整体是球型看不太出来不过它的姿势应该是跪着的吧……以及明明看起来像烟雾一样似乎没有实体的身躯，被殴打时也好被按在地上时也好都发出了水一样的咕啾声。
“嗯就是这家伙……好消息就是你还没死……也就是说还有得救，只是这家伙把你当亡者给带上了车，只要你的身体没死亡，你回去身体就能立刻复活了。”
“太好了啊啊啊！”
“先别兴奋接下来是坏消息……与其说你没死不如说你没死透，或者说你还在死亡的过程中，用英语的方式来表示的话就是死亡ing你懂我意思吧……也就是说有可能下一趟车的名单上就有你的名字。”
“现在请让我变成下车ing谢谢！！！我现在回到身体里没准儿还能自救啊！”
“坏消息就是亡灵是没有独自行动能力的，列车是行驶在有别于现世的另一个空间的，你现在下车只会渐渐迷失在现世跟列车所处的空间夹缝当中……也就是说你想回去只能靠我们送，但是——”
“但是？？？”
“这趟列车是单线程的。”
我瞬间感觉自己已经凉透了。
“我们到终点站以后可以安排专车把你送回身体去，只要在你回去前身体没有死亡就仍然有救哦。”
牛头小姐微笑着递了罐不知从哪里拿来的可乐给我，似乎是想要安慰我的样子。
“如果我永远回不去的话会怎么样。”
“植物人。”
我瘫坐在座椅上，看着仍然在颤抖着的迷之生物，就在刚才我还觉得马面小姐下手太重这家伙是不是有点可怜，现在却对这个罪魁祸首恨得牙痒痒。
“我能揍他吗？”
没有丝毫的犹豫，马面小姐立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把它捏在手里后颤抖的身躯让我终究是没有狠下心来发泄一番，倒是揉搓时的手感让我上了瘾。
那感觉像极了永远捏不坏的泡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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